石泉槐火

[丝路]<一眼万年>

赛里斯。

 他念着名字,细致地仿佛要把它反刍出来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咀嚼。

 那个鲜衣怒马笑意骄恣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,他记得他身上的倨傲,像一柄出鞘的妖刀,盛气凌人睥睨众生。

 “大秦,”马背上的少年居高临下一甩马鞭,面容隐在灿烂的烈阳之下。风尘仆仆的马不堪重负般垂下来头颅。少年身上带着茫茫沙海里粗犷的味道,不同与他周遭的海盐淡味,内敛又猖狂,“吾前来赴约!”

 彼时新世界堪堪形成,他们冉冉升起,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。

 火红的衣裾仿佛能刺痛追逐他的眼眸,他是高城上遗世独立的神祗。

 松散半绾的发束迎着风纷飞,少年清澈的瞳孔中是不加掩饰的张狂,勃勃的野心镌刻在了他骨髓深处。

 他不止一次地揣度过,王耀琥珀般灼灼的瞳孔里藏了什么。兴许有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傲慢,兴许有怜悯般施舍众生的俯瞰,他带着遗落在争鸣八荒的远古神话里的神秘,挟着龙的张牙舞爪和唯我独尊,明亮又锐利。

 他们年少轻狂棋逢对手,在时光的锉磨下尚不够圆滑,不够平淡寡然。做不了隽永的茶,却是最烈的酒。

 他们曾流浪草泽,与混沌中找寻同类,在刀戟声中凝练着尚显青涩的躯体。

 他们彼此对视。

 

 

 

 再次见到他的时候,曾经洋溢着荣光的帝国已然颓唐,王耀的青衣落拓,在他的病床边凝望着他瘦削的身躯。

 “我很快就要走了。”胡渣满面地男子望向他,瞳孔里依然是鲜锐的倨傲。

 王耀捧着茶盏,在茫茫升腾起的水汽里,刻意模糊了自己的轮廓。

 “我会被蛮夷的铁骑碾碎病体,死后的身体会被我的子民活活肢解,我会成为碎片,甚至连灵魂也不会遗留。”他说。

 “.......不会的。”王耀固执地坚持着。

 今天其实是他的生日。在遥远的都城,人们奔走相宴,庆祝皇帝的生辰。其实这也是他的生辰,帝王的生辰在变换,他亦然。所以年岁像指尖漏过的细沙,淌过便罢了。

 其实那天说了什么,他已记不清了。不知是年月太过久远,还是他自己正本能般规避着。

 “生辰快乐,赛里斯。”临别时,病榻上的帝国撑起身子,遥遥地喊了一句。

 他越上骐骥,他深知大秦不希望他回头。他猛地一甩马鞭,势如破竹飞驰而去。

 粗砺的沙子摩擦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颊。

 不要回头。他告诫自己。

 异国的建筑渐渐远去了,他策马疾驰。

 他没有说的是在听到前线报告时的担忧,孑然一身在大漠里的惶恐,千言万语最后都凝聚成那个孤绝的背影。

 “不要回头。一直往前走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凌晨时分,王耀屹立在长城上,默默远眺。

 多少逝去不复的华年,京华的烟云过眼,倏然擦过他的肩章。他想起那年回到长安后的仓皇回顾,最后只余满庭落叶,枫叶妖冶,西域的狂风刮过,他小小的窗棂阖上了,也阻绝了他的视线。

 他只是静默地捧着一只嗡嗡作响的驼铃。

 突然,一阵渺远的驼铃声悠悠传来,他怔在原地,仿佛僵住了一般,旋即踉踉跄跄地朝着声源狂奔而去。

 那种玄妙的预感和心灵感应催促着他,他莽撞地掠过一个个拐角,身后初生的太阳熠熠生辉。它从千年前就注视着这一场场戏谑怒骂的闹剧。

 王耀扶住自己的身躯。

 “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。”不疾不徐的声音笑着蔓延,“生日快乐,赛里斯。”

 穿着白衬衫的昔日帝国举着一只毛绒骆驼,叮叮当当驼铃不绝。他带着笑意的面容隐藏在太阳的光辉中。

 “不回头看我一眼吗?”他抚上他瘦削的肩。

 王耀静然回首。

 一眼万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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